“死？”大概沒想到韋廣暉也會問出這樣富含人生哲理的話，朱霜霜怔了一怔，居然不知道怎麽回答。她還記得前一世將死的時候，她心中是有些不屑的。要死就死了，哭鬧又有什麽用？她這一輩子殺了這麽多人，早就該還那血債了。

可是說到這一世，她卻再生不出那樣的感覺。

活下來的感覺，還是很好的。尤其是經歷了別人不可能經歷的真正死亡之後，她才明白生命是多麽可貴。這不是虛無的口號，而是真真切切烙在她身上的感情。

韋廣暉還在等著她的回答，朱霜霜認真想了很久，才說道：“怕。”

這個答案顯然讓他很意外，他別過頭去，半天才笑道：“我還以為你會馬上說不怕，沒想到過了這麽久，居然還是這麽個答案，真不像你。不過，二哥的答案和你一樣。”

“辰？他也怕？”朱霜霜倒沒想到韋辰也會有這樣的想法，不由得失笑，“不會吧，你什麽時候問的他？”

“是真的。”韋辰一臉正經，“那時候要我詐死，我就問他，如果是他面對死亡，會有什麽樣的感覺。他也是像你那樣很認真地想了半天，說了一句怕。不過他害怕的理由，可能和你不一樣。”

“是什麽？”朱霜霜難得地好奇起來，韋辰是少有的幾個她猜不到心思的人，又是這樣有趣的問題，由不得她不感興趣。

韋廣暉的神色卻有些捉摸不透：“二哥說，他怕死。因為一旦死了，就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世，是不是還能遇到自己愛的人。”

遇到這樣一個言情度十足的回答，朱霜霜的第一反應不是拍手叫好，而是張大嘴楞在了當場。不過楞過之後，她又細細回想起那句話，不知道為什麽，臉頰微微發紅起來。

是不是還能遇到自己愛的人。

還能遇到……那他是已經遇到了？是……誰？

韋辰的生命中經歷過幾個女子，她是一清二楚的，但這時候她卻不望向那個明顯至極的答案，而是下意識地不想去承認。平時心思不靈的韋廣暉這時候卻難得聰明起來：“二嫂你就別再想了，他就是不好意思直接說舍不得你唄，你還在那想什麽呢？”

被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，朱霜霜本來只是臉紅的臉龐突然紅得透了。說來也好笑，這個在驚天大局之前都面不改色的女子，遇到這種問題卻是像少女一般羞澀：“你說什麽呢？他又沒說是誰，說不定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他愛的是哪一個！”

韋廣暉看著她難得不承認的樣子好笑：“霜霜，我跟著二哥這麽多年了，他對誰特別註意我會不知道？就是那個美得像天仙一樣的紫黛姑娘，他也就是多放了一點註意力而已，根本就沒有動心的樣子。我還沒見他為哪一個人著急到睡不著覺，聽到你被蕭逸之劫走，他當時就慌了手腳。除了當年他母妃離世時他慌亂過一次，我再沒見過第二次他這個樣子！”

不過他的話，也讓她真正意識到，自己好像從來沒正式地對韋辰說過一句她愛他。等這件事了了，她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句話。

這樣的話，就算是死了也沒什麽遺憾吧……呸呸呸！怎麽能想到這裏！

她還在自我批判，未求生先求死，韋廣暉又好奇地問道：“你為什麽怕死？我看看和二哥的理由一不一樣……啊，壞了！”

“怎麽？”朱霜霜不明白他怎麽又一驚一乍的。

韋廣暉懊惱地托著腦袋：“我都把他的話告訴你了，你就是和他想得一樣，也不會再告訴我了啊，你們都是這個性！口是心非的！”

“還不錯，都會用成語了，看來我大哥這十幾年也沒算白教你。”朱霜霜淡淡刺了他一句，看他就要跳起腳來，又露出了清澈的笑容。

“你到底是怎麽想的？”韋廣暉也知道，自己打也打不過她，說也說不過她，尤其現在生死都可以說捏在她手上，也不和她爭這一時之氣。

朱霜霜卻並不太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，自從來到這個世界，她最大的任務就是生存。殺手與被殺者，在她身上已經完全對調了角色。她不再是前世那個隱在暗處的狩獵者，而是弱勢的一方。雖然在她的努力下，這個情況正在慢慢調轉回來，但她對這個世界的感覺，依然是和前世完全不同的。

“也許是因為……我不覺得我虧欠這個世界吧。”她努力地思索著，緩緩開口，“以前我總覺得，我既然欠了那麽多人，就算是一死，也沒什麽在意的。雖然說我們那一行只有殺與被殺這兩條路，沒什麽好內疚，但人死不能覆生，是多少錢……多少銀子也補不回來的，我當時看得很開。”

她說的自然是前世當殺手的時候，那時她的對手也都是同樣職業的人，互相廝殺是因為他們的職業，所以她的心態與這一世並不一樣。韋廣暉自然是聽不懂的，所以他又以為自己漏聽了朱如冬講的哪些課，苦惱地眨著眼，想問又怕自己會暴露弱點，引來她更多的嘲笑。

朱霜霜已經沈浸在自己的回憶了，倒沒註意他的表情：“但是這一次，我並沒有欠別人什麽。這個世界和我本來沒什麽牽絆，想要走的話，我就直接可以抽身離開。我還沒殺過人，我也不欠任何人的債，所以……如果我死了，我會覺得不甘心吧。”

她說到這裏，慢慢地擡起頭來，沒有再說下去。僅僅是不甘心嗎？她並不知道。如果就這樣死了，會不會覺得可惜，無法再見到韋辰？這卻是她不知道的答案了，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答案。

但她很清楚地知道的是，自己與這個世界的牽絆已經變得多了起來，不止是韋辰，還有娘親、若水、紫黛、韋廣暉、朱子玉……她已經不是初見韋辰就想要離婚的那個冷漠殺手，她現在舍不下的東西，已經太多了。

韋廣暉絕對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問話，就把朱霜霜引導到了這麽深奧的哲學高度上，看著她嘴裏念念有詞地走來走去，他有點慌了：“霜霜，你沒事吧？你要是想不出答案來就算了，反正也不是那破詩詞，沒什麽對了錯了的。”

這是他上學堂時最郁悶的事情。韋時和韋辰都博覽群書，朱如冬隨口說出一句詩詞，他們都能馬上對出下一句，可是自己哪裏有那麽多興趣去看那些拿在手裏就頭大的經史子集。有的時候逼急了又背不出來，他就自己硬對出一句，當然下場都是被朱如冬批得體無完膚。

“詩詞確實沒有什麽對錯，萬語千言皆可成詩，不拘一格才是正路。”隨著一個淡然吐槽，朱霜霜猛地轉過身來，手中劍作勢要出鞘，卻在聽清那語聲之後換上笑顏。

“般若！”

來的人正是悠閑而來的般若，只見他這一次的包袱又變得大了些，緩步走到驚喜交加的兩人面前。朱霜霜雖然嘴硬，心裏卻一直擔心他會不會出什麽事。終於他到他毫發無傷地出現在自己面前，心中激動難抑，歡呼一聲就又想抱住他。韋廣暉並不有她表現得這麽明顯，但也是一副放下心來的樣子，嘴角抽了兩抽，有點艱難地說：“你沒事就好。”

以他對般若平時的態度，這已經是非常友好了。朱霜霜也註意到了這一點，在心裏笑了一笑，果然是患難見真情。

但般若卻一點表情都沒有，只是繼續著剛才的話題：“經常有人說什麽絕對，其實在我看來，一個上聯可以有千萬個下聯，並沒有哪一個能分出優劣。意境不同，想要表達的感情不同，對出的句子了就會不一樣。但感情意境並沒有高下之分，所以我覺得，明明你說得是很有道理的。比如說……”

朱霜霜和韋廣暉喜悅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，這一天他們只顧著擔心，完全忘記了般若的神吐槽屬性。這時候高興勁兒一過，原來的無奈心情又重新湧上心頭，如此無奈而憂郁。

“般若，你一直這麽說話……不餓嗎？”想了很久，朱霜霜才無力地問出了這一句。

“不餓。”般若還是一臉無辜，“我在王府裏吃得很飽，還給你們帶了好多點心出來呢。不過其實多說話是不會很餓的，我發現過這個問題，說話的運動並不太大，但是如果思考得很多卻會相反，所以如果想餓的話，跑一跑，或者多想一些事情都是很好的選擇。”

“我、我們吃飯吧……”韋廣暉默然接過他遞過來的包袱，盡量不去聽他滔滔不絕的解釋，“我不想事情已經很餓了……”

韋廣暉大口大口地吃著點心。這幾天都是風餐露宿，別說有這麽精美的食物，就算是有一點點肉，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。朱霜霜卻沒他那麽好的胃口，她也顧不得那點心都快被狂吃的韋廣暉吃得差不多了，先挨個打開聖旨看了一遍，這才皺著眉頭說道：“這裏有三份聖旨。”

般若卻好像沒明白她的意思：“是三個，不是兩個也不是四個。”

朱霜霜看著手裏明明白白的三份，有點無力地差點跪下：“我知道……我不是說這是三份，不，它們就是三份，我的重點不是在三份……”

每一次和般若解釋都會糾纏不清，般若還很好脾氣地問她：“那你的重點在哪裏呢？”

朱霜霜有點不安地把三份都攤開：“一份是令韋廣暉在明天迎娶子玉的聖旨，這個好辦，咱們到時候拿這個進城就行了。可是還有兩份卻是給城門司和軍中的，一份要開城門，一份要駐軍到城門外。這兩份聖旨必須同時宣讀才能起作用……”

“沒有關系，咱們有三個人，應該可以忙得過來的。”般若卻真是一點都沒有跟上她的思路，朱霜霜終於忍無可忍，揪著他的耳朵跳了起來。

“我就是說這樣很危險啊！別說一個人，三個人一起去軍中都是被撕碎的命啊！還要分開，出了點岔子怎麽辦啊！你怎麽就不明白呢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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